月亮不免走得有些快了。
风从东边吹响西边,月亮明晃晃的后脑勺从东边移到了西边,母亲的一半脸颊被照得明亮。光亮中可以清晰地辨出母亲短短的睫毛,就像月光斜斜地切在睫毛上,那睫毛就掉了一截。离开母亲去另一个城市上学已经一年了。这个夏天回家,我又看见了母亲的短睫毛。
母亲不是个有闲心的人,更不会赏月,什么“月是故乡明”,母亲是不会懂的,但是月光下的她分明比想象中的更加诗意,更加让人想念。月亮悬在虚无的高空,点点滴滴的往事在月光中悬浮。有关于她,有关于我,有关于我们。
那年夏天,母亲的房间都是窸窸窣窣的响声,她把零零碎碎的东西一件件塞到我的书包里。蝉鸣回荡在这个愉悦的夏天,高考的结束就意味桎梏的结点。但我不知道的是,母亲波澜不惊的脸孔之下究竟隐藏了什么。
母亲说,在学校不要想念我。
离家那天天气很好,深蓝色的天空却显得有些忧郁。皮箱下的轮子在粗糙的水泥路上被磨得唧唧作响,这时候母亲换了一只手拉箱子。在去车站的路上,我忘了母亲叮嘱了些什么,只记得母亲的声音渐渐变得和轮子发出的声音一样沙哑模糊。母亲的话就像是在密封罐头里挤出的空气一样,刚跑出罐口却又一不小心飘散到风里,无影无踪了。我默默地感受着这些风从的脸上拂过。
车门在一刹那间关上,母亲在窗外朝我喊了一句话。但我还没来得及听见,所有声音都淹没在车子开动的隆隆声中,包括母亲的那句话。我还没来得及回应母亲的话语在喉咙里凝聚成一个咽不下去的结。鼻子发酸,眼泪从眼眶里流出来了。
一路上,车子颠颠颇颇,母亲的声音和样子在我的脑海中摇摇晃晃。我又想起夏天的晚上,母亲说,在学校不要想我。她微微仰着头,就像是在对着天上的月亮说。
岁月在走,母亲渐老。
我在长大,但是我越长大,母亲却越来越老了。我没有发现母亲的第一根白发,也没有发现母亲的眼睛渐渐老花,我甚至没有发现母亲无言的思念。冬天,母亲在电话那端讲得最多的就是,今天风很大,冬天了,多穿点衣服。我们每次讲电话的时间都很短,而在这极短的时间内,母亲的话重重复复。时针和分针一圈圈地走,循环往复。生活是重复的,就像母亲的话。但是岁月却不重复,岁月走了怎么都复制不来。懂得怀念的时候,时针却越转越快了。
现在,我老是想起母亲的短睫毛。母亲老了,但幸运的是,我也常常像母亲想念我般开始想念母亲了。我还没错过最珍贵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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