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屋顶上放风的伙计老远看见有辆车朝这边开来,对着后厢房学了两声猫叫。王伯重接到信号忙关掉发报机,并迅速撤下撑在屋脊上的天线,熄灭微弱的灯光。寒冷的冬夜除了偶尔传出几声零星的狗叫,一切又恢复了笼罩着死亡气息的沉寂之中。
信号突然终断,高进摘下耳麦,斜靠在座位上,眯着眼透过车窗观察着商铺纵横的花园路。突然他向手下说道:“严密监视这一带,特别是架设天线的商铺。”
“是!”
“收队。”高进打着“哈欠”命令道,吉普车加快速度返回情报站,泥泞的雪路上留下两道清晰的车痕。
第二天阳光明媚,云淡风轻,广袤的天宇湛蓝深悠,皑皑白雪到处都泛着耀眼的光芒。凌月姣精神抖擞,步履轻盈的走进办公室,长筒皮靴踏着木地板发出“咚咚”的声响。廖忠民搓着手悠闲地走出来和凌月姣搭讪道:“看凌秘书精神不错,昨天晚上和董胜一定玩的很开心吧!”
凌月姣先是微微一惊,随后笑道:“站长可真是消息灵通啊!”
“还是你们年轻人好啊!朝气蓬勃,不像我们这些老家伙,想跳舞胳膊腿的都不听使唤喽!”廖忠民一脸的羡慕,却又无奈的摇摇头。这时高进行色匆匆的进来,他朝凌月姣礼貌性的点点头,便尾随廖忠民进了里屋。
“怎么样?有收获吗?”廖忠民边走边问。
待廖忠民在椅子上落座后,高进才汇报道:“从讯号不是很强判断,这时一台功率很小的发报机,瓦数不会超过十瓦,而且在发报时必须要在室外架设天线,我已经锁定了花园路一带,并安排了人手二十四小时监控。”
廖忠民听完赞许的看着高进:“有比较具体的位置吗?”
高进向前微微探身,小声回道:“当我们的车行进到兴隆玉器行附近时讯号就中断了。这有两个可能,一是发报突然停止了,二是超出了我们的侦听范围。”廖忠民一边饶有兴趣的听着高进的分析,一边拿笔在公文纸上记下了兴隆玉器行几个字。
“你倾向于那个结果呢?”廖忠民盯着高进,手里的铅笔竖起来轻轻敲着桌子问道。
“根据我的工作经验,讯号应该就在花园路一带。”高进脸部表情很认真,语气也很坚决。
这时一阵沉重的脚步声传来,庞世安叼着烟卷哈着热气推开门嘟囔着:“他妈的,真冷啊!”凌月姣厌恶的瞅了一眼他那张胡子邋遢的脸,又看了看那双好像永远都没有擦过的皮靴,冷冷说道:“恐怕庞队长昨天夜里没睡好吧?睡眠不足的人第二天都会感觉不舒服。”凌月姣话里有话,原因是他看到了庞世安的宽大的鞋印,这与留在楼梯上的鞋印极其相似。
庞世安好像听出了弦外之音,忙打岔道:“昨天小舅子来了,多喝了几杯。你猜怎么着,后半夜渴醒了,愣是睡不着了。把你嫂子折腾的也没睡好,嘿嘿!”庞世安心里有数,昨天夜里带人搜查了凌月姣的住处,虽然没发现有价值的线索,但上司的命令他不能不从。
其实在国民党内互相监视,早就成了一条不成文的规矩。特别是军统保密局,更是司空见惯。这种暗地里的防范和对策,可以说已经演变到了登峰造极的程度。但表面上并不影响和谐的气氛,戴老板生前的训导不是:团结即家庭,同志即手足吗?
令庞世安没有想到的是,这位漂亮的小姐眼睛里容不得沙子。就在他和高进走出办公室后,凌月娇端着沏好的热茶放到廖忠民的办公桌上,顺眼便看到了“兴隆玉器行”几个字,这使她心里不免一阵惊慌。难道“兴隆玉器行”被盯上了?这是一种预感,更是一种判断。幸好廖忠民正专心致志的看报纸,没有觉察到凌月姣面部的细微变化。可凌月姣急中生智,心想何不趁势把庞世安也拉进来,这样即可以暂时缓解王伯重同志的危险,又可以离间廖忠民对他的信任。于是故作惊讶的说道:“兴隆玉器行,这个名字好熟悉啊?”
廖忠民抬起头好奇的问:“怎么凌秘书也知道这个地方?”
凌月姣眨巴着眼睛突然恍然大悟道:“对了,那天小伟用车带着我在花园路,看见庞队长从这家玉器店出来过。”
听到此话,廖忠民靠在椅背上:“你真的看见庞队长去过?”
“看他和店老板有说有笑,关系肯定很熟。”
“哦--”廖忠民若有所思的端起茶杯:“你们到花园路去干什么?”
凌月姣羞涩的红着脸说道:“还不是你们家小伟硬喊着我去,说给太太买暖手壶。正好车就停在玉器店斜对面。”
“还别说,小伟这孩子虽然有点调皮,但要说孝顺那是没比的。”一提到自己的宝贝儿子,廖忠民立马来了精神,话语里明显的充满了自豪感。
晴朗的天气让人感觉心情愉悦,特别是那颗放在窗台上的“君子兰”,宽厚墨绿的叶片烘托着含苞待放的深红色花蕊,似有蓄势待放之感,让廖忠民心境里瞬间领悟到阳光透过玻璃射进来的温暖。常言道“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廖忠民端着茶杯站在窗前,凌月姣轻描淡写的几句话,越发激起他对庞世安的疑惑不解。一个大老爷们没事逛玉器店,还和老板很熟,如果不是电台讯号这档子事,倒还平淡无奇,毕竟都有人身自由吗?可要是把这些事串在一起,就觉得有点意思了。
“嘀嘀”两下汽车喇叭声传来,廖忠民看着庞世安坐上吉普车匆匆离去,脸上露出一丝冷笑。走到办公桌前,拨通了廖小伟的电话。他对凌月姣的话不是全信,要找儿子核实清楚。
多年的情报工作养成了他缜密的思维与合理的逻辑分析,严谨的工作作风以及对证据链的准确掌握。这也是他在军统情报局被业内同行叹为观止的法宝。而最有说服力、最让廖忠民出人头地的是一九三一年“九一八”前夕,在南京发生的一件震惊全国的事。
当时蒋介石和胡介民闹翻了脸,最后,蒋干脆撕破了脸,将胡汉民软禁在了汤山。胡介民被软禁之后,他的家人朋友自然是想尽快将他救出来。后来,为了报复将,胡的家人朋友找到了王亚樵,让他去刺杀蒋,孙科也为此给了王亚樵一笔可观的“经费”。一向嫉恶如仇的王亚樵听说了蒋软禁胡汉民的事,愤慨不已,又恰逢有人送来了钱,所以很畅快的接下了这笔生意---刺蒋。
蒋在软禁胡汉民之后没多久便去了庐山,于是王亚樵便策划和实施了“庐山刺蒋”这一惊天之举。蒋几乎死在了王亚樵的一个手下的枪下,虽然没死,却也被吓到毛骨悚然。后来沈醉说每当听到王亚樵这三个字,蒋的假牙总是会发酸。由此可见,“庐山刺蒋”一幕给蒋留下了多深的心里阴影。
一九三五年,国民党在南京召开四届六中全会,王亚樵心中一动,这又是一次刺蒋的好机会。只不过这次做了两套预案,第一个对象是刺杀蒋,第二个对象是刺杀汪,如果杀蒋不成,就对汪下手。
在开幕式结束之后,蒋和汪原本都要一起参加合影留念。可就在这时,廖忠民的侦听组搜索到了王亚樵派来的杀手孙凤鸣的行踪,忙护着蒋悄悄离开现场。所以当汪笑眯眯地站在舞台上合影留念的时候,孙凤鸣只能将藏在相机里的枪口对准了汪。
后廖忠民因护驾有功,被特授予二等云麾勋章一枚,获得晋升少校的嘉奖。也正因如此,戴笠生前很器重他,在重庆的时候,军统二处中共科的人,通过南京方面往延安派送了两批特务,其中一批就是由廖忠民在几个特训班负责挑选的拔尖人才。
以前廖忠民年轻,血气方刚,励志要跟随蒋总统干出一番事业。可随着年龄的增长和阅历的增加,那种劲头被慢慢消磨殆尽了。再看看国民党现在世风日下,天天明争暗斗,心中的那团火怎么着也被“精诚团结”燃不起来。所以天天也叫踅摸着弄点古董字画,为自己积累些财富,也算为以后做些准备。
廖小伟认识庞世安,也证实和凌月姣一起确实看见他从玉器店出来,而且出来的时候还微笑着往口袋里放什么东西,看神态很满意的样子。廖忠民放下话筒,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看来凌月姣没说假话,那么庞世安和玉器店到底是什么关系呢?正所谓魔由心生,廖忠民突然想起了梁宏偷运药品一事。当时庞世安在火车上打开梁宏的皮箱搜查证据,说白了就是想摆自己一道,多亏了梁宏技高一筹,事先把药品转移,才没让他抓住把柄,否则一旦事情败露,自己的这颗项上人头早就搬家了。想着想着,廖忠民额头上已沁出细小的汗珠,他猛然睁开双眼,眼珠子瞪得滴溜溜圆,一动不动的茫然盯着只有他自己才知道的地方。心里暗暗惊道:好小子,那时候你可是想往死里整我啊!今天老子要不借因由好好治治你,你怎么知道马王爷还有三只眼?
此时凌月姣焦急万分,从现在的情形看,玉器店肯定是被盯上了。她要马上通知王伯重同志把电台撤离,暂时取消一切活动。她很了解情报站的做事规律,如果一旦被盯上,三天内必然出手。直接去找王伯重显然是不可能了,高进的手下都认识她。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在“山东会馆”旁的公告栏里贴上“寻人启事”,告知王伯重同志事情的严重性。
于是在带有蝴蝶图案的红色广告纸上出现了几个字:车票已买好,速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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