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栀子河边的故事

一九六九年一个秋天的夜晚,梁欣民像往常一样疲惫地瘫坐在公社牛棚里肮脏的角落,月光打在铁白的脸上,无神的眼珠一动不动突显出死一般的沉寂,只有微微蠕动的嘴唇才透出丝丝活的气息。这又是一次“深刻”的批斗,在被抓的三个月里,折磨得昏昏然已不知数目,但他此刻的思绪已回到三个月前那个开满栀子花的河畔。

“蜀国花已尽;越桃今已开。色疑琼树倚;香似玉京来...”欣民坐在河畔边的草地沉醉在阵阵花香扑鼻的佳境,不觉吟咏着刘禹锡的诗句。这时祝琼栀悄悄从身后蒙住欣民的双眼,每当这时一向在讲台上慷慨激昂的欣民总有些害羞和畏惧,心里噗噗咚咚敲个没完,赶忙拉下琼栀因劳动而布满老茧的手,低声说“万一别人看见了,不好,会连累你”。原来一星期前这位有着高中学历的小学教师因“文革”蔓延而至被迫停职,就这样,全公社唯一一所小学也在形势浩大的“潮流”中陷入孤寂。六四年从京而至的知青梁欣民受到父辈政治背景的影响,一度陷入恐慌,但不知详情的红卫兵此时并未在欣民身上“花功夫”。只是欣民近感不适,走出校门到河畔透透气,他自我嘲讽这算是一次精神上的洗礼。

可是性格一向倔强的祝琼栀听到这话后哪会轻饶他,从那次对弟弟祝栀顺无意的家访到现在他们已经相识相知了两年多,每半个多月她都会让在校读书的弟弟小顺拿着梁民的被单和衣物就在这条栀子河边清洗。开始偷偷摸摸的,心里知道也不便说的欣民只好听之任之,因为在这茫茫不知尽头的乡村,琼栀无疑是最知道了解自己的人。这位只念过小学的女孩给他的印象却极其淳朴善良和质美,这样的记忆已深深烙在一个离家多年只在梦里享受过亲人短暂温馨的年轻人的脑海里,沉醉于此,让他枯燥的生活变得春意盎然。

琼栀淘气的笑道,“看到又怎样?我又不吃你!”瞬时坐在草地上抱着欣民的头半仰着天晃来晃去,哼着陕西民歌,不时朝欣民挤眉弄眼。“多么美好的一段时光”,欣民想着,“再多躺一会儿该多好”,而这短暂的时光,却成了欣民这三个月最美的回忆,仿佛一切都在暮色将至的归途中化为泡影,红卫兵小榔头带着五六个小子二话没说,上来就抓了梁欣民,任凭祝琼栀多般阻挠都无济于事,而是不由分说的带回了公社。

原来梁欣民父母在六八年参加的政治文艺工作中因不服“文革”对艺术文学的批斗被打为“右派”,另给其父亲加了“牛鬼蛇神”、“走资派”等大帽子。很快这股“风”向知识文化贫瘠的乡村蔓延,噩耗也随之而来,就在这个栀子飘香的下午,几个接到公社通知的红卫兵在小榔头的带领下进入梁欣民的宿舍翻查。他们搜到了《牛虻》《少女之心》等小说,领头的小榔头捧着《牛虻》惊讶道,“niu? mang!”立刻带着小分队像捕寻猎物一样到处搜捕梁欣民,而此时伴着暮色徐徐而归的他俩还不知情,一前一后的隔着好远依依不舍地走着。

被抓后的梁欣民经过无数次的拷打与连续不断的检查批斗,现在整个人面部饥黄,遍体鳞伤,知道的相邻也是敢怒不敢言,只当是梁欣民一家犯了国法,理应如此。但村民知道,长得白净,整天吊儿郎当的小榔头在村里吃大锅饭没干过一件人事,不是溜须拍马、胡吹满天,就是跟着王村长瞎掺合,时不时拿领导架势跟村民斗嘴。

动物有克星,人亦有软肋,全公社他单单只怕一人——祝琼栀,因为他喜欢这位全公社最美的姑娘,这是全公社都知道的笑话。也因如此,他曾想方设法的攻击后来者居上的梁欣民,不是偷着砸窗户,就是偷摸着拿些草纸回家擦他那不干不净的屁股,村民多少也知道一些。这次去抓梁欣民也是他向公社主动请缨的,见祝琼栀从后面跟来,他也是下了决心的,虽没读过几年书,但也知道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道理,欣民落在他手里后果是可想而知的。

三个月里,从肉体到心底,从失落到失望,几乎每天都重复着相同的事,也都回忆着相似的美好来抵消这一天天的不幸,他的日子不是数出来的,而是一天天刻出来的,只有两三天的模板和无数复版的拼凑。

祝琼栀,这个天生善良,懂事知礼的农村女孩在其父母的一再逼压和外界不知所明的舆论中选择了婚姻,而她唯一的要求是离开这个污浊不再有半点纯情的地方,离得越远越好。她也曾试图送衣、送信送吃的,甚至是送她的性命去呵护这位异乡的来客,如今她梦中的恋人,可所有的坚强,所有的倔强,所有的痴情都被一张牢牢的网打捞得紧紧的,越挣扎越是牢固,生活的圈围越是狭小的可怜。何况是在知识文化像这土地一样贫瘠的农村,有时想找个吐露心声的知音都没有,虽然认识的人很多,但像她俩这样的又有几何?

但这突如其来的一切对于坚持三个月也忍受了三个月的琼栀来说并不知其故,只感觉生活的这张网越来越小,困住了原来的美好,也困住了两颗相望不及、撕扯挣扎的心。正因如此,梁欣民内心深处对琼栀的深深亏欠也随着岁月的拖延与日俱增,这位二十出头内心纯净的小伙在情感上远没有琼栀那样热烈而奔放,也因如此,每当琼栀纯真且严肃的问他“你爱不爱我”时,他紧绷着的心都会砰砰直跳。

欣民责问过自己许多次,为什么当时不回答她,为什么不把自己坚贞的情感诉之于她。后来,他想明白了:当初的无言以对,在这里都有了答案。是呀,当初的无言以对在这里找到了答案,所有的美好与纯真在这里听到了回声,在这情节交错的境遇里,谁欠谁的,谁又是谁的谁呢?就像在公社放牛的老吴说的那样,“小伙儿,人都是不明事理的动物”,可若是这样,那琼栀呢?

月光渐渐暗淡了,欣民依稀听得棚外的脚步声,门开了是老吴送饭来了,欣民也只是有气无力的瞥一眼。老吴随手抽出一双筷子在破旧的大衣上擦了擦,送到跟前说“娃儿,趁热吃吧,还热乎着呢”。欣民这时才回过神来,被折磨了一天也饿了,慢慢的接过碗筷,在捉襟见肘的缝隙间老吴发现比前些天又多了几条青红的杠,心里难受不已。老吴半蹲着,心里想着刚来不久的欣民是那样的青涩,一个朝气蓬勃的后生短短几个月就成这样了,只有脏兮兮的衣角缝里才透出一丝新亮。熟不知这是新民最喜爱的衣服,当时临走时母亲为他买的,每次琼栀都会洗的干干净净叠的整整齐齐让小顺读书时送到宿舍。这一切,二十出头的欣民都看在眼里,于是发的第一笔工资便给小顺买了双鞋,给琼栀买了一块鲜艳的绸子,除此之外他的所有情感似乎都藏在心里,并不对人诉说。

老吴看着狼藉不堪的欣民强忍着说:“听说...明儿公社把你送到县城,然后辗转到北京,好像说...说...说这是大事,公社决定不来”。欣民瞥一眼嚼着稻草的黑牛,扒了一口饭回道,“在哪都一样,只是...只是不知道...不知道琼栀咋样了”,说着强忍的眼泪不觉得往下流,头也跟着饭钵钵沉了下去。老吴拍了拍欣民的肩膀,捋了捋他蓬乱不堪的头发低沉地说:“娃儿,栀儿是个好姑娘,她好...都好”。说着头便偏了过去不敢正视欣民的那双眼睛,欣民似乎感觉到不对,抹了抹眼泪深吸了口气带着正声,“说吧,老吴,别吞吞吐吐的,在这旮旯里就咱俩最好,是不是琼栀出了什么事?”......

在新民的一再要求下,老吴无奈地叹了叹气将琼栀要远嫁的事一一告诉了欣民,以为欣民会痛苦万分,没想到得知此事的他脱口而出,“好啊,我还担心倔强的她会因此惹上什么麻烦呢,这样...挺好!”随后老吴说了些安慰的话,说了以前欣民出力出钱帮他补房顶的事,有好吃的总是不忘给他送点,冬天天冷,他俩就共用一个火炉子,打柴烧饭小伙儿样样都行,老吴边回忆边抽着旱烟,从不抽烟的欣民也拿着吸了两口咳了半天......

第二天秋天,早行的路上灰蒙蒙一片,除了沿路的牛粪,不远处枯木枝头的昏鸦伴着阵阵风声的呜咽,就是浑身上下不停地哆嗦,后面跟着十来个红卫兵不停地催促,车在大路上等着。欣民时不时回头看看渐行渐远的村庄,依依不舍的走着每一步,每一步都是一幅画面,每一步都是一个回忆,每一步都更将接近黎明,他永远记得在这片贫瘠的土地上,洒下过深沉的泪水,留下一个青年影影绰绰的身影。

原创小说 作者:周立豪

该小说是笔者小说之路的处女作,之所以选择这类小说,深受大学老师的和七八十年代文学的影响,在此感谢大学一路走来的你们,我们,谢谢!

评分:9.3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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