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时,我们一个劲儿地往前冲,哪怕撞得头破血流都不肯停下来, 不知道回头。
从陕西回到北京,生活的第一件难事就是要找一个住处。
90年代初,房子还是靠单位分配。我在北京一家合资公司上班,工资多拿一些,可没有宿舍,也没有房子可分。他的研究所是国营单位,分房的基本条件是已婚。未婚的人看来是要住一辈子宿舍了。
经朋友介绍,我终于找到一处:北大西校门外有一片家属楼,地下室过去是防空洞,后被学校改建,隔成小间,由小区的居委会出租给外地人。
地下室的租客大部分是北大往年的毕业生,有的在准备考研,有的是准备考托福出国,早出晚归,北大图书馆是他们真正的家。剩下的光怪陆离圈:小生意人,保姆,游荡的文化人。这些人来自天南海北,吃住全在地下,电炉用到跳闸,彼此小偷小摸,矛盾不断,争吵不休。
刚搬进地下室时,我自由得像断了线的风筝,每天下班都可以去找他,呆到很晚才回住处。和我同屋住的有两个外地女生,一个容貌娇小,吊了一高大粗旷的男朋友,她经常在男友住处过夜。另一个年长,一脸世故,她是白天睡觉,晚上打扮完毕便消失在夜色里。
冬天,小小的地下室是温暖的,自由人的我感到生活是新鲜的。
春天来了,地下室开始变得潮湿阴冷,到处散发着发霉的味道,被窝总是潮潮的。我开始生病,咳嗽发烧。他把我领到北医,他高中同学,读医学博士的老七带我去看病,原来是肺炎。我在老七的宿舍里打了七天抗生素的点滴,不发烧了。
我的病是好了,但情绪低落,连续好几天下班没去找他,也拒绝他来看我。下班后,我直接回到地下室,躺在床上胡思乱想:这就是我想要的生活吗?我怎么感觉像是被打败了似的!
他来找我,坐在床边,沉默了许久,说:“地下室你不要再住下去了,会毁了身体。要不我们结婚吧?这样,我可以在单位有资格排队分房。”
听了他的话,我心里酸酸的,转过脸,眼泪禁不住扑落下来。心里拼命在呼喊:难道生活就这样嘲讽我吗?爱情很快就没了浪漫,只剩下婚姻一条路可走了吗?柴米油盐酱醋茶加房子,将来还有孩子,挟迫“从俗”是"独立"给我上的第一大课?!
他看到我哭,自己的眼圈也红了,侧躺在我身边,把我搂进他的怀里,一边用手拭去我的泪,一边哽咽地说:“别哭,都是我不好,让你先为我离家出走,然后住这样的地下室, 还生了病。我知道自己很穷,一无所有,但从遇上你,我就一直想和你有一个家,心累了,它有一个休息,放松的地方。嫁给我吧,我们一起三年了,生活会一点点地好起来,面包会有的,房子会有的。让我们相信你我的爱情能穿过这风风雨雨,走到明天。”
我们结婚了,他二十七,我二十三。我们的结婚照,俩人都没有笑容。
从居委会领了证出来,我们把所有的钱放在一起,点一点,不过三千块。他问我打算怎么庆祝?我说:离开北京,去旅行。于是我们去了南京,看了在那里读书的妹妹,又南下无锡,苏州,杭州。
再回到北京时我的心情好了许多,用剩下的钱租了一间郊外乡村的平房。每天上下班,我和他要骑车穿过一大片田野才能进到汽车来往的柏油路上。
我们住在一起,有了自己的第一个家。
家是空荡荡的,只有一张床,房东借的,唯一属于自己的家当是一套我买的床上用品。
我和他结婚的事,谁也没告诉,但消息还是漏了出去。一天下班回家,他大学好朋友依男靠着一辆平板三轮等在门外,车上放着他和另一朋友合买的一张折叠饭桌和四把折叠椅子。送完东西,他说:“我在北京是光棍,没有家,以后我会到你家来蹭饭。”
他高中同学雅,排行老九,她住的公寓楼离我上班的公司不远,总是打电话要上她家去吃饭。雅的家那么小,一间房而已,放不下床,就摆了一个能收能放的折叠沙发床!当时雅在怀孕,吐得厉害,不能闻厨房的油烟,但夫妇俩总叫我们周末去吃饭,每次都是老公下厨。我推脱说不去了,她老公说:“那我去你家吃饭?”我为难:“我们还在吃食堂,我还……” 雅说:“那你就来我家吃饭,把这儿当成自己家。”
春天,我还是姑娘。夏天,我已成了他的妻。秋天到了,他单位的新楼盖好了,很多排队多年的人分到了新房,有一批单位的旧房腾空出来。他领到研究所总部招待所分隔出来,借给职工的一间房。
拿到钥匙,我和他坐公车,倒地铁,花了一个半小时的车程才看到那间房。虽需长距离通勤,但那间房毕竟是楼房。房间很大,窗子很多,屋子很眀亮。
冬天来了,我和他有一个属于自己布置的家,窗户太多了,扯了很多布做窗帘,苹果绿的颜色给新家添了许多温馨。床垫是新买的,没舍得买床,从单位借了床板铺在床垫底下,我想像这是日本的榻榻米。朋友送的桌椅迎来了我们结婚以来请的第一次客。
评分:7.8分
文章内容不代表凯硕文章网观点,转载请注明出处:https://www.kanshuzu.com/aqwz/show/227116.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