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八旬的老夫妇,我晚班时遇到。妻子Maria,我的病人,她的丈夫是陪伴着从ER跟上来的。计算机的病历里,Maria的诊断是尿道感染。
Maria,我的新病人,在我还没接晚班时,已经进驻病房520A床。拿到是新病人书面报告,在查看其他别的病人之前,我用最快速度扫一遍Maria的病例报告,对病人进行初步了解,然后去病房与新病人打招呼,介绍自己。
进入病房时,B床的女病人在休息,房间的灯没有开,屋里昏暗。借着楼道的灯光,我看到白发苍苍的丈夫坐在妻子的床尾椅子上,两人对视而沉默。
我和Maria打招呼,在我讲话时,她神色迷茫,我猜病人不会英语,于是换了西班牙语,解释自己是她的护士,有任何事情可按铃唤我。离开房间时,我问Maria还有问题吗,病人怯怯地摇头,用西班牙语说:"我很好。"
她的丈夫却站起身,走过来用英语告诉我:"她在家讲西班牙语,英语仅懂一点点。生病有相当一段时间了,两个星期前在另一家医院住院,出院不久。昨天突感不适,晕倒了。现在她很虚弱,去卫生间走不动,可又尿频,怎么办?"
我说:"没有关系,她可以按铃,有护士助手可以帮助放床上用的小便器,用完再请护士助手清理。""这个不好,她用不惯。"丈夫反对。
"我们还有床边便利马桶,随时可以请护士助手扶上下,用完也是同样清理。"我提供了第二种选择。"这很好,又干净又方便。"丈夫赞同。
Maria的护士助手是Ronald,二十岁的年轻小伙子。Maria 的丈夫只让Ronald帮妻子量血压,体温,至于扶她下床,他一副不放心的样子,要自己亲自搀扶。Maria 用完,丈夫掀起马桶盖,取出活动马桶,拿到厕所冲洗干净,再放回原处。
在我向Maria询问病史,吃的药清单时,老先生并没用西班牙语向妻子询问,而是熟练地直接回答了所有问题。他不仅清楚告知妻子的所有病史,而且她某年某月的做的手术,也清晰记得。当我问及吃的药,老先生拿出一张写有药名的清单,说这是旧的单子,药是同样的,但剂量和吃药的时间有改变。接着,他一条一条地详细告诉我。
当我填好病人住院的所有信息表格时,已是深夜了。医院有规定,病人家属没有特殊情况是不能留下陪床,特别在病人有室友,不是单独一人的情况。我说:"Maria 有我们照顾,您可以回去休息了。不用担心,这里有很多人会讲西班牙语,我听不懂时会请人翻译。"丈夫迟疑了一下说:"好的,等她睡着了,我就离开。"
我问他:"您是怎么来的,要不要我帮你叫辆出租车?"老人说:"不用,我家就住在医院附近,是我开车送她来住院的。"
我知道Maria 的年龄有84岁了,老先生看上去虽健康,但容貌已是岁月沧桑。知道80多岁的老人还在开车,我的心里又是佩服又是担心。
过了一个小时,我去查房,Maria已经睡了,她的丈夫依然守着她,坐在床尾,不肯离去。我走进去,他冲我抱歉地笑笑,说:"刚才我在椅子上睡着了,所以..."我对老人摆摆手,简短地说:"It is OK."
让医院的规定见鬼去吧,有谁忍心将这对恩爱的老夫妻分开?!
.......
第二天晚班,我轮为负责人。午夜时分,一位护士通知我她要马上转一个病人去ICU,医生的医嘱。我在电梯口碰到那个护士和护士助手护送着病人去ICU,病人身边站着那个我昨天遇到的老先生。我才意识到床上躺着Maria。Maria躺在病床上紧闭双眼,一动也不动。
老人也同时认出了我,焦急地说:"怎么回事,早上走时,她还可以起床,让人扶着上下床,今天晚上就昏迷不醒。我就回去睡个觉,她就不是原来的她了!"
老人生病就是这样,病来如山倒,去时如抽丝。
我安慰他:"她的病看起来是严重一些,可是被转到ICU,会得到更多更好的照顾。"
电梯来了,看着护士,护士助手,老人簇拥着病人进了电梯,门关上了。
此时此刻,我忽然想起杨绛在《我们仨》里写钱钟舒病重最后住院的那些文字。她写到:我(杨绛)曾做过一个小梦,怪他(钱钟舒)一声不响地忽然走了。他现在故意慢慢儿走,让我一程一程送,尽量多聚聚,把一个小梦拉成一个万里长梦。
这我愿意。送一程,说一声再见,又能见到一面。离别拉得长,是增加痛苦还是减少痛苦呢?我算不清。但是我陪他走得愈远,愈怕从此不见。
从这对八旬老夫妇身上,我看到了钱钟舒夫妇那种不弃不舍,难分难离的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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